本書從詩人迄今為止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選取各時期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分為四輯：第一輯收錄詩人2021年出版的新詩；第二輯收錄詩人《紅移之網(wǎng)：詩選1970—1998》《結(jié)繩記事》《銀杏之光》等中早期作品；第三輯收錄提名普利策詩歌獎的《羅盤玫瑰》；第四輯收錄2019年出版并榮獲全美圖書獎的《視線》?！读_盤玫瑰》和《視線》為作者風(fēng)格形成后的成熟期代表作，均體現(xiàn)出交響樂般的整體構(gòu)思。該書通過詩人不同創(chuàng)作時期的代表性作品，呈現(xiàn)詩人完整而持續(xù)的寫作面貌。

作者簡介 ：

施家彰（Arthur Sze），美國著名華裔詩人，1950 年出生于紐約市，畢業(yè)于加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擔(dān)任華盛頓大學(xué)客座教授、美國印第安藝術(shù)學(xué)院榮譽教授。他的詩歌大量發(fā)表于《美國詩歌評論》《波士頓評論》《巴黎評論》《紐約客》等報紙雜志上，至今已出版詩集十一部，如《楊柳風(fēng)》《群島》《兩只烏鴉》等。其詩集《羅盤玫瑰》提名 2015 年普利策詩歌獎，其詩集《視線》獲 2019 年美國國家圖書獎最佳詩歌作品獎。

譯者簡介 ：

史春波，專事中英詩歌翻譯，已發(fā)表和出版譯作有《歐康奈爾詩選》《道德課》《琳達·帕斯坦詩選》等。

輯一：《玻璃星座》新詩選（2021）

Festina Lente / 003

沉睡者 / 006

平原水渠 / 008

火積云 / 012

雪盲 / 014

隱形星球 / 016

白果園 / 018

拖網(wǎng)船 / 021

黑色泡沫 / 023

開放水域 / 025

蒸騰作用 / 034

輯二：詩選（1970 —2009）

* 選自《紅移之網(wǎng)：詩選 1970—1998》

未濟 / 039

聲音的延遲 / 047

橄欖林 / 049

銀的交易 / 051

他將帶一朵白花來參加我的葬禮 / 052

金葉 / 053

目眩神迷 / 054

修飾痕 / 056

霜 / 057

香柏火 / 059

日冕 / 060

空詞語 / 062

貓頭鷹 / 064

豐饒角 / 065

時機 / 067

網(wǎng)絡(luò) / 069

野獸派 / 071

軸心 / 073

夢的層葉洋蔥的層衣 / 076

排練 / 083

誤食毒芹為香芹 / 085

底片 / 087

哇沙米 / 089

一萬比一 / 091

致一位作曲家 / 093

鴻蒙初辟 / 095

小徑上撒鹽 / 097

叫不出名字的河流 / 099

紅移之網(wǎng) / 102

美西螈 / 115

葉子的形狀 / 117

* 選自《結(jié)繩記事》（2005）

結(jié)繩記事 / 119

流金 / 133

X與O / 140

一個反射角等于一個入射角 / 142

* 選自《銀杏之光》（2009）

蝶蛹 / 151

禮物 / 160

銀杏之光 / 162

雙螺旋 / 169

赤道 / 178

既濟 / 180

輯三：羅盤玫瑰（2014）

黑耳鳶 / 191

寫在新月之后 / 192

河壇上 / 194

大地的弧度 / 195

車窗邊 / 204

羅盤玫瑰 / 205

浮雕上 / 220

自然光 / 221

無限之池水 / 229

平移斷層 / 231

她從浴池中 / 233

熱之迅即 / 234

晝夜平分點 / 242

結(jié)束一場亞洲之旅返回北新墨西哥 / 244

麝香絨 / 246

背光 / 248

一個氣場分析師 / 250

碎紙花 / 251

光譜色 / 253

窗與鏡 / 255

午夜的潛鳥 / 257

單刀直入 / 259

觸覺的半徑 / 261

草籃里 / 263

展開的中心 / 265

輯四：視線（2019）

地書 / 283

指針向北 / 292

沒人預(yù)想 / 294

韋斯特伯恩街 / 295

云手 / 297

在布朗克斯區(qū) / 299

開箱星球 / 301

一個男孩目睹了 / 303

遍歷 / 304

輻射是 / 306

多普勒效應(yīng) / 308

牢不可破 / 310

捆在女人身上 / 312

蟒皮 / 313

地衣之歌 / 320

黑暗的中心 / 322

月升之時 / 324

光的回聲 / 326

初雪 / 328

紅荊 / 330

院落之火 / 331

白沙 / 333

鹽之歌 / 335

钚的廢棄物 / 337

彈開 / 338

一個研制钚彈芯的男人 / 351

轉(zhuǎn)化 / 352

曙杉 / 354

省水花園 / 356

遠方的挪威楓 / 358

視線 / 360

玻璃星座 / 363

譯后記 / 379

“玫瑰”之旅——施家彰中文詩集序

從1972年第一本個人詩集《楊柳風(fēng)》（The Willow Wind, 1972）問世，到不久前才與讀者見面的《玻璃星座：新詩與詩選》（The Glass Constellation: New and Collected Poems, 2021），美國詩人施家彰（Arthur Sze）迄今已出版了十二部詩集，其中亦包括他編譯的一本中國詩選《絲龍》（The Silk Dragon, 2001）。此次由譯者史春波編選、翻譯的中文版同名詩集《玻璃星座》精選了施氏各個時期的重要作品，我和Arthur本人也緊密地參與了翻譯過程。

施家彰的詩歌背景通常設(shè)定在當(dāng)代美國，特別是他詳悉的美國西南部，然而他的詩句卻沾染著中國古詩的回音與精確性，這種特征一直延續(xù)到他后期的寫作，銜接起現(xiàn)今充斥我們周身及內(nèi)心世界的浩繁的生活片段。這些萬花筒般碎裂、矛盾的鏡像真實地映照出了我們的境況，被詩人一針見血的智慧源源不斷地照亮。從瑪雅歷法中的命名到水聲漸強的燒水壺，“意識一點點拼湊”，詩中的洞見歷久彌新，就像詩人在《自然光》中說的，“一阿秒，此處與彼處消散”。也正如《百武彗星》的最后一句，“記錄碎片的人相信，碎片即完整”。這樣的領(lǐng)悟力是深植于東方傳統(tǒng)的，雖然在埃茲拉·龐德（Ezra Pound）之后，類似的感悟越來越頻繁地在西方詩歌中出現(xiàn)。倘若文學(xué)沖動的本質(zhì)是明確地編排、激發(fā)出詩意的“多”，以尋求抵達交響樂般統(tǒng)一的“一”，那么，施家彰的詩提供了最接近這一挑戰(zhàn)的答案，尤其當(dāng)我們縱觀他這幾十年的寫作生涯。將多與一、自我與他者融會貫通，并非東方獨有的魅力，但如此流暢地捕捉到二者間的振幅卻似乎是東方獨具。

詩集《羅盤玫瑰》（Compass Rose, 2014）在早于《玻璃星座：新詩與詩選》七年前的2014年出版，書名來自羅盤上圍繞中心向外分支構(gòu)成方位角的花冠。水手或航海者對羅盤上表示方位的三十二朵“花瓣”再熟悉不過了，比如東北微北、西南微西。它剛好成為詩人后期寫作的一個象征，一邊觸及我們抽象或具體的瞬間感知，一邊又從多個場景中轉(zhuǎn)圜。倘若把這朵玫瑰看成一個曼陀羅，羅盤的意義就更加復(fù)雜，也更加不確定了。固定在中心的磁針掃向一個看不見的北方，校準(zhǔn)每一個方向。盡管磁針被包圍著方位角的圓圈限制在內(nèi)，卻朝向圓圈以外無限延伸。

施家彰詩中的場景不可謂涉獵不廣泛——都市，鄉(xiāng)野，大漠，海角，西方的，東方的，敘述的，冥思的。具體如他在《大地的弧度》一詩中提到的坐落于威爾士塔夫河上，狄蘭·托馬斯（Dylan Thomas）曾經(jīng)生活和寫作的船屋。另外還有許多詩篇圍繞他定居多年的圣塔菲展開，親切的當(dāng)?shù)匾庀笞匀欢坏厝谶M他的詩歌主題：新墨西哥州常見的動植物，該地的居民、原住民及其歷史，以至山川渠道、四季松柏，和森林里的大火。他的詩王國向來沒有邊界，可以從地下的菌絲蔓延至天上的銀河。

中國古詩的印記如同織機上的緯線，時而隱晦時而清晰地穿插在這本詩集里，但施家彰的詩卻遵循自己的方向，同時從當(dāng)下生活的內(nèi)部與外部汲取，抒情而利落的聲音仿若和弦共振，又似光影低回，但本質(zhì)上是一種美國式的表達。他不僅是陶淵明、李賀、李商隱的繼承者，也是惠特曼、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繼承人。羅盤上那些分隔的方位點代表著我們這個時代，亦是不朽的文學(xué)訴求：撿拾起這個豐滿世界上散落的碎片，用心靈將之拼湊成一幅可辨識的地圖。于是，在現(xiàn)代經(jīng)驗的旋渦之下，這些詩誠實地標(biāo)記出了我們的位置。對于一般讀者來說，施氏詩歌的復(fù)雜性和拒絕解讀的阻力有時會挑戰(zhàn)他們的神經(jīng)，但卻精準(zhǔn)地反映出了21世紀(jì)并不那么容易理解和厘清的現(xiàn)實。

施家彰的詩歌藝術(shù)還裹挾另一層更為深廣的含義。在無窮的粒子世界和周而復(fù)始的人性主題之間，有一種生命的戰(zhàn)栗如同一股融洽的電流，它擦著火光，燭照四方。現(xiàn)實或意象所激發(fā)的隔閡與共鳴或許遠離著十萬八千里，又或許存在于下一個抬眸的剎那，蘊藏在思維轉(zhuǎn)變的瞬間，腦中記憶之圖景便不請自來。那豐厚的土壤承載思想與境遇、單獨與多重的張力，釋放出人類經(jīng)驗最為深沉的自白，頓悟就在門檻的另一邊等候。毫無疑問，這是詩歌給予生命的核心答案，施家彰的后期寫作征服了這一方領(lǐng)土，同時也拒絕效仿。他的詩在后現(xiàn)代遍布縫隙、模棱兩可的景觀里呼吸吐納，訴諸那片內(nèi)核搖擺不定，帶有一種懸而未決喪失感的荒野。其想象力在混亂的邊緣摩擦，同時向我們拋出一條堅固的救生索作為真實的見證，使我們避免失衡。

無論在哪個年代，最好的詩人總能召喚并揭示出不斷于我們生命內(nèi)外復(fù)活的基本需求與其潛在呼應(yīng)，它超越我們自身。面對現(xiàn)代社會生活巨大的迷茫，施氏開闊的視野在裂痕上建立起一幅全景圖，高明地化解了那些不協(xié)調(diào)的時間碎片，使我們恢復(fù)感受、記憶、理解以及存在的知覺。行云流水的句法穿插詞語巧妙的樂感，仿佛一幅細膩織就的繡帷。而這一切僅僅通過語言糾纏的媒介達成，可謂一種成功。對于那些正在經(jīng)歷當(dāng)下之撕裂和邊緣化，但頭腦依舊敏銳的讀者來說，它提供的力量不亞于救贖。

喬治·歐康奈爾（George O’Connell）

我一生都在企盼遇見施家彰這樣的詩人：他擁有中國唐代詩人那樣的厚重，日本禪宗大師那樣的瀟灑，而發(fā)出的聲音又是全然當(dāng)代的。他擅長對自然世界的描述，包括他在其間生活多年的美國中西部景觀。他的詩低調(diào)謙遜地涉及自己廣泛的旅行以及從中吸取的不同文化經(jīng)驗，也包含美國本土經(jīng)驗，卻恍若置身事外。

——美國詩人、普利策詩歌獎得主 卡羅琳·凱澤

對于一般讀者來說，施氏詩歌的復(fù)雜性和拒絕解讀的阻力有時會挑戰(zhàn)他們的神經(jīng)，但卻精準(zhǔn)地反映出了21世紀(jì)并不那么容易理解和厘清的現(xiàn)實。

——喬治·歐康奈爾

施家彰將他的意識之網(wǎng)浩渺而輕盈地撒向世界，細密的網(wǎng)孔張弛有度，仿佛可以不斷拉伸再拉伸，驚奇地收攏起形態(tài)各異大小不一的現(xiàn)實片段。施氏的詩包含多種矛盾因素——率真或繁復(fù)的感受力，細微之物與宏大真理，實驗性和持久性，具體與抽象，意象和聲音，日常及永恒——所有一切在詩人的認知力、領(lǐng)悟力和洞察力的巧妙生動的編織中構(gòu)建、和解。

——雪萊紀(jì)念獎評審團評語

施家彰的文字美好且感性，富有創(chuàng)造力并充滿了深刻的情感。

——第70屆美國國家圖書獎獲獎評語

作為新墨西哥圣塔菲第一位桂冠詩人，施家彰“以不動聲色的書寫技巧創(chuàng)造出一篇篇充滿瑰麗想象、訴諸感官、情感充沛的詩歌”。自身經(jīng)驗的多樣性使他的詩出人意料地將眾多游移的元素和意象妥貼并置，從而展現(xiàn)世界的不同曲面及不可言說的奧妙。這些詩蘊藏著翻涌的意識、細微的體察，在對生存的含義與神秘的探尋中，觸及自身，結(jié)合東方和美國本土文化及多領(lǐng)域經(jīng)驗，形成個人風(fēng)格濃烈的意象聯(lián)動和語言魅力。

火積云

牡丹幼苗從泥土中拔起；

在凌晨五點鐘，走上山脊，

我觀察到，四月里獵戶座的左臂

位于天空的頂點，到了五月，

唯有金星貼著黎明的黯藍天際

于山棱線上閃爍。

白天，梨樹的白花

爆炸——沒有黑足鼬

從我面前的小徑上竄過，

沒有鬼鸮在樹枝間攪動。

凌晨三點鐘，狗吠聲此起彼伏

當(dāng)黑熊從一根枝上折下

枯萎的蘋果；此刻，我走出

這一池黑暗，看到火

如何以上升的火積云創(chuàng)造

它獨有的季候。終于抵達

灌溉渠，我放下閘門：是時候

讓山下的水管注滿，

是時候讓屋外的竹林

豪飲，是時候看見陽光

透過葉簇的縫隙跳耀

趁那午后灼人的鋒芒還未降臨。

雪盲

蜜環(huán)菌在黑暗中發(fā)光；

大汗淋漓，一個記者

從路邊的炸彈中醒來；假如

一個面包店外的女人為你提供

清洗擋風(fēng)玻璃服務(wù)，你給她

一些現(xiàn)金，這樣就夠了嗎？

楊絮在風(fēng)中打旋；

在麥德林，主人邀你

在他房內(nèi)共進午餐；你呷飲著

香菜土豆湯，目光投向

敞開的門外封閉的院落，

那里有一棵芒果樹和吊床

以及布滿麻點的包容逃難者的

圍墻。一只獨角鯨將長牙

鉆透冰層侵入空氣；

氣體呼出：雪盲：何為生，

何所往：在院子里，你聽見

圓鋸縱切木板的聲音。

隱形星球

雪中徒步登山，我認出

一輛生銹的橘色汽車；

在冬季之巔，日光映現(xiàn)七月的

海市蜃樓—— 一個女人

以緩慢的太極旋動一個

隱形的星球；一朵天藍色牽?；?p/>

在籬笆上綻開；那看似

伸展的動作

蘊藏妥協(xié)或攻擊

的棱角；籬笆背后，鄰居們

喝啤酒，烤雞，歡笑——

雪片墜落時，我猜測

它們的形狀：十二分支，

星樹狀，三角晶體，冠

柱狀——天花板的吊扇使我想起

我們曾在一間拉緊窗簾的

屋中——當(dāng)我側(cè)身下山，

一枚冠柱狀雪花在我臉上融化。

白果園

超級月亮當(dāng)空，你凝神望著白果園——

吹制玻璃的人將一團橙色發(fā)光物塑成一匹馬——

你涉足一個過去的時空——

云母碎片亮晶晶混于抹灰的墻壁——

浣熊在月光下的土坯墻頭漫步——

池中游泳，我們看見棉白楊倒映在水上——

哐啷：一只鹿躍過了大門——

每十五分鐘便有一頭大象因為象牙被獵殺——

你從這張落雪的紙面認出一只漂白的無耳蜥蜴——

茄子皮在花園里閃閃發(fā)亮——

臭鼬蹂躪了玉米田，而我們的光明時刻將永不遭受蹂躪——

運河邊過夜，你聽見拍擊的水浪——

黎明時分，水浪在拍擊，男人們吵嚷著卸下扇貝魚蝦——

沒有獵槍聲——

你留心察看百年蘋果樹的枝干——

打開門，我們發(fā)現(xiàn)紅艷明黃的玫瑰花瓣撒在床上——

然后是光年——

月亮升起時你能看到果園更遠處的梨樹枝——

樹枝被這張白紙上的積雪壓彎——

拖網(wǎng)船

伴隨第一縷光，一只鳥反復(fù)粗糲的啼叫——

你瞇起眼睛看大海，遠方的

海平線比天空更暗，分割

起伏的天際；一艘白色拖網(wǎng)船

沿著海岸徐徐移動，往日時光

如白色光斑閃現(xiàn)——你曾在

身后打來的浪中顛簸

它越過你沖向基拉韋亞海灘[ 基拉韋亞海灘（Kilauea beach）位于夏威夷考艾島（Kauai）的北海岸?！g注]；一朵蘑菇

從棕櫚樹下鉆出，開啟

凸圓的菌蓋：菌蓋展平向空氣中

釋放孢子——甜蜜的浪

在你和她體內(nèi)沖刷；

曦光中，于戶外淋浴，

墻壁上搖蕩棕櫚葉影，

樹上一朵孤零零的緬梔——

無論你身在何處，月亮的

拉力，海浪永恒的

進退，永恒的沿著海岸線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