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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度文叢 時間的顏色
作家林贤治、筱敏、鲍尔吉?原野、蔡劲松联袂推荐。散文家、舞蹈家、艺术家冯秋子力作: 一本跨越融合文学与艺术的“时间与艺术之书”
ISBN: 9787559843890

出版時間:2022-01-01

定  價:80.00

作  者:冯秋子 著

責  編:吴义红
所屬板塊: 文学出版

圖書分類: 中国现当代随笔

讀者對象: 艺术爱好者

上架建議: 文学?散文
裝幀: 精装

開本: 16

字數: 140 (千字)

頁數: 292
紙質書購買: 天貓 有贊
圖書簡介

本書是作者散文與繪畫作品跨界融合之作合集,系“向度文叢”作品之一,包括《荒原》《老人和琴》《白音布朗山》《冬季來臨》《我跳舞,因為我悲傷》《想畫在靈魂里竄動的東西》《一棵樹》等27篇散文,及彩墨、水粉、丙烯、速寫等作品36幅。內容既有關注蒙古高原歷史與現(xiàn)實中人的生存狀況,也有經年實踐以人的方式舞蹈的深刻體驗與揭示,還有描繪心力感知的塞北草原印象。作者如一個冷靜的觀察者、悉心體驗者和深入掘進而又節(jié)制克守的記錄者,在其文學和繪畫作品中,不輕易放棄追究事物的每一種重要根結和細節(jié)。她的創(chuàng)作所及,格調凝重,寓義深刻,常引人思索;語言簡約、素樸,富有動感和張力。她的彩墨畫既抽象又現(xiàn)代,而以丙烯和水粉表現(xiàn)的草原和山水植物又是寫實的,以炭筆勾勒的速寫簡潔、概括。本書圖文并茂,繪畫與文學作品各為對方拓展出想象空間,也展現(xiàn)了作者豐富、厚實的藝術涵養(yǎng)。

作者簡介

馮秋子,出生于內蒙古。作家,編輯,藝術家。出版《圣山下》《朝向流水》《塞上》《凍土的家園》等數十種散文集,獲冰心散文獎、在場主義散文提名獎、三毛散文獎等;散文作品獲《人民文學》年度獎、老舍散文獎、在場主義新銳散文獎、年度華文最佳散文獎、豐子愷散文獎,先后三次入選全國十佳優(yōu)秀散文排行榜。獲中國作家出版集團首屆優(yōu)秀編輯獎。多次參加國際藝術節(jié)、舞蹈節(jié)、戲劇節(jié),與生活舞蹈工作室合作創(chuàng)作演出的《身體報告》,獲第25屆(2004年)蘇黎士ZKB國際戲劇節(jié)大獎。多次參加國內美術作品展。

圖書目錄

目 錄

生長的和埋藏的/1

額 嬤/5

荒 原/19

老人和琴/41

白音布朗山/45

冬季來臨/63

把日子過好/71

在我心里,有一條路通向你/83

我跳舞,因為我悲傷/89

我與現(xiàn)代舞/111

一個女人的影像/131

皺 褶/141

中山奈美/157

小 康/169

那個八月—致張魯/187

想畫在靈魂里竄動的東西/193

一棵樹/203

什么花是不老花—鐘蜀珩先生和我的微信對話/213

母親的花草/225

過去是怎樣活在今天的/231

紀念,為了什么/241

她的詩穿越了疼痛和悲傷/245

吹銅笛的人/249

一種文體的寫作,以及個人的活著/251

勞動分寸/263

在現(xiàn)場/267

文學的腳力/277

序言/前言/后記

編輯推薦

馮秋子是一個富于生活實感的作家。生活所展開的一切,都為她的情感和思慮所承載;她的文字,總是回應著一支慷慨熱烈而又曠遠蒼涼的旋律,和歌一般,帶著心靈的顫響。——林賢治

馮秋子是大地的女兒,她用她的文字、舞蹈和畫筆,讓我看到高遠的天空,亙古的荒原,千年的草籽,茫茫草地的斷續(xù)路徑。她用蒙古長調般的歌哭,訴說這片土地的故事……——筱敏

林賢治說馮秋子“更像一個詩人、鋼琴家、大提琴手、夜行者、洗衣婦、迷幻的占星者”。馮秋子內心里與寬廣干凈的事物相依為命,信仰如群星在她頭頂閃爍,故而,她的話越來越少?!U爾吉?原野

某種角度看,土地是馮秋子生命出發(fā)的原點,是她藝途體驗的圣靈,是她無盡生長的血脈與藝境。因此,于知天命之年才剛剛開始繪畫創(chuàng)作的作家馮秋子,其藝術路徑厚實沉著、深不可測?!虅潘?p/>

精彩預覽

生長的和埋藏的

我在北京生活四十年了,比在內蒙古生活的時間長,但我寫蒙古高原的人和事比寫北京的多。說不清楚什么原因。我覺得像是心里埋藏了一些歌,有一天,當我能夠唱的時候,出來的,是內蒙古高原那里的聲音。

一九九二年深冬的一天,家里來了十幾個外地的朋友,有做音樂的,有做紀錄片的,有畫畫兒的,在蓋了桌布的大床墊子的四周地毯上盤腿而坐。我把做好的土豆燒牛肉、沙拉等熱菜、冷菜,好喝的酒和調制的飲料,還有熬的奶茶端上來,然后在方便照應大家的靠近門口的地方坐下。

過了一會兒,我說:“我唱一支歌?!?p/>

巴頓的父親不加掩飾地哈哈大笑:“真的假的?”

真的。

他說:“沒事兒吧,你?”他是職業(yè)歌詞作家、音樂制作人,他沒聽過我唱歌,知道我不會唱,唱出來走調。

看我堅定不移,并不想收回剛才說的話,他說:“不知道動物園的籠子關上沒有。馮要是唱歌,動物園的動物不會四處亂跑吧……”

我就是想出聲。

實際上,在他開玩笑,下意識替我鋪墊、開脫時,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唱什么,詞和旋律在哪里,那支歌兒在何處,這些我都不知道。但是我的土地,深埋在我心里的土地,已經開始伸展。遙遠而長存在我夢中的青色山脈,把我的聲音馱載起來,爬過山去。聲息滾滾涌流,在起伏的草地里顛簸,顫動,向著草原深處走。那是我即興唱出的蒙古長調,詞和曲是走到那里的時候,自然而然生長出來的。我唱著,眼淚順著面頰流下。我怕自己不能堅持到底,干脆閉上眼睛,繼續(xù)吟唱。

等我唱完,看見大家都在擦拭眼睛。

巴頓的父親說,他聽呆了,中間他想去外屋取一張紙,記下我唱的旋律,但是舍不得離開,怕漏掉一句。他知道我再不能重復唱出這首歌。他一邊聽,一邊在心里默記旋律。

對我來說,這首歌是第一次唱,也是最后一次唱。

二十多年,我就在心里唱出生以前游動在睡夢中的歌。在遠離家鄉(xiāng)的地方,依照自己的節(jié)奏生活。巴頓的父親知道我很多時候心不在焉,不知道我心里正有一支歌的動靜。他知道我高興了,就是高興了,知道我悲傷的時候也許正感覺到幸福,但不知道我悲傷或者是幸福的時候,不只會沉默,許久以后,還想唱一支長調歌曲。

每天,太陽一升起來,我就開始為這一天忙碌。我是妻子、母親、報社記者和編輯。這些是我想做好的。業(yè)余時間,閱讀,寫作,采訪,拍攝紀錄片,參加體育運動,參加舞蹈劇場作品的排練和演出。也常跟朋友們聽音樂會、看演出、相聚敘談。

而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讓經歷了很多曲折的父親心里能永存著光亮,他前些年因糖尿病并發(fā)癥導致雙目失明,現(xiàn)在重病在身;讓苦難深重的母親幸福、安詳。當記者以前,我做過大學教師、出版社文學編輯,去過很多地方。在藏北那曲,我采訪一位當年名震青藏高原的大強人,他病得很重,已經不能說出完整的話,但那一聲高遠、洪亮的笑,就像我的父親。我至今沒有動手寫一寫那位老人,像我寫不動我的父親,我得磨煉多久才有可能真正讀懂那位老人呢。我不怕自己正在一天天老去,我能等待。

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一起組成了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這個龐大、新奇而又辛苦的世界。我體會和感受到的東西,注定了自己一生都將樸素地生活。我告訴我的孩子巴頓,人的地方看起來很大,其實越來越變得狹小。深夜,你聆聽外面的世界,世界中生長的和埋藏的都在呼吸。這就是你跟大地之間的關系。無論將來遭遇了什么,都要熱愛你生長的土地。我當初像你一樣,盼望長大,可又害怕長大。我待在黑暗中,待在藍天下,經常默默祈禱:給我力量。但是,力量是在承擔和創(chuàng)造中生長出來的。

我跟巴頓講,日久天長呢,慢慢體會吧,你能做好。我也一直這樣鼓勵自己。

額?嬤

額嬤一家搬到這個地方,比我家晚兩年。兩家合住一套從前的富人蓋的石頭房子,寬敞的堂地,把兩戶人家分隔在左右兩邊,門對著門。母親和額嬤,總是一前一后,不斷懷孕,不斷地生。一旦孩子降生,就在兩戶人家共同進出的大門外靠近新生兒那側,按照邊區(qū)居民的遺俗,掛上紅布旗子。有紅布旗子飄揚,就是新地,人們遠遠地就停下腳步。

人畜肅靜的黃昏,空曠的草原小城穿透了野風,紅布旗子在家門口嘩啦啦、嘩啦啦地飄。

母親生產的日子,額嬤早早煮了奶茶遞到她手里,兩個女人守著一銅壺奶茶,守著骨肉分割前稀稀拉拉的安寧,一碗一碗地喝。母親生頭胎難產,后面幾個還算順利。額嬤呢,每生一個孩子像過一次鬼門關。母親說,替欽格勒接一回生,她掉一地頭發(fā)。

欽格勒,是母親對額嬤的稱呼。我父親叫她梅林。我不知道她的名字究竟是什么,我喊她額嬤。

額嬤聽我說大城市很多女人生孩子要剖腹、側切,或者任由自己撕裂,就問我,她們愿意嗎?有沒有人管這件事?大城市的女人都不確實啦?我說,也不是。她愁苦著臉說,不可以,不好,回來吧,回家……她的漢語操練了幾十年,仍然僵硬,她夾雜著蒙古語告訴我,人們都回來生孩子,也可以來她這里,這里地方很多很多,告訴你的朋友們需要她幫忙,可以過來的。額嬤說,她生的孩子個頭很大,雖然難生一點,但沒有一個孩子損壞她什么。

母親說,欽格勒生孩子生不夠,生不厭煩(她用的詞是欽格勒“生不草”),她可有些害怕了。母親的小臂上至今鑲嵌著一塊額嬤掙扎中咬傷的疤痕。母親說,看欽格勒紅天黑地流血,很怕她閉上眼睛再不睜開。

額嬤的男人,阿木古隆阿瑪在哪兒呢?他離開房子的時候,老婆還像一頭母牛在地上拱來拱去,還有奶茶給他煮好端上來,也許是半夜,也許是下一天的哪個時辰,他東搖西擺找到家門,家門口飄起紅布旗子,孩子已經出世了。額嬤的火炕上,又多了一個占地兒的人,阿木古隆不看也知道占地兒的是個人物了,他也有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嘴唇和金黃色的鬈發(fā),跟他的父親一樣。阿木古隆摸到一片空地兒躺下來,他得醒一兩天酒。

生吧,哪個女人不生育呢,哪只鴻雁不遠飛呢。

孩子的動靜,在男人的夢里。

我母親說,她是害怕,真實的一個人說過去就過去了。

還好,沒出什么事,母親緩了一口氣??墒遣痪茫赣H有了,額嬤也有了。

我和巴拉登都出生在一月,那是北方最寒冷的月份。人們數不清入冬以來下了多少回大雪,白毛風刮過來多少沙土雪花,又刮走多少破衣襤袍。冰雪覆蓋著,大地慘白。早晨,趴在羊皮門簾上的積雪被抖落下來,一個勤快的人走出戶外,去清掃一條通向遠處的小路。太陽升高了,雪地晶光閃耀,遮擋在玻璃窗外棉褥子似的窗簾終于被卷成一個卷兒靠在墻角,遙遠而清淡的陽光剎那間滲入沉寂的房屋,孩子們立刻看見屋子里塵埃上下左右擁擠著飛揚。夕陽西下,棉窗簾又嚴嚴實實封閉了所有的人家,一天就這樣結束了。從早到晚,玻璃窗始終沒有解凍,那上面紋刻著懸崖溝壑、椰林草叢,還有刀光劍影、妖魔鬼怪……每一天,每一塊玻璃上的內容重新開始,就看風怎么刮。

風猶如刀子,磨礪所有成活在那里的生命。

土地凍裂了,噼噼啪啪地響,等到冰雪消融,土地上出現(xiàn)了無數縱橫交錯的縫隙。孩子們始終解不開土地的秘密:某一天,原來的裂縫不見了,田地又龜裂出新的深不可測的軌跡。

額嬤的乳房在昏暗的房子里裸露著,像兩架皮鼓,跟隨她移動,跟隨她抖擻。不一會兒,乳漿脹破了奶頭,不失閑地流淌,額嬤發(fā)出“噢噢”的叫聲,她急不可待地拉過巴拉登,拉過我,用她的兩只乳房喂飽兩個孩子。

額嬤要是出門,比如去野外挖耗子洞里的糧食,我和巴拉登就在自己家炕上的一點范圍里爬蹭,很想爬遠一點,但是寸步難行,我和巴拉登都被攔腰捆起,拴我們的那根繩子在炕角一根鐵棍上綁死了。我和巴拉登就隔著寬闊的堂地大哭大叫,街上干瘦干瘦的野狗聽到我們的聲息,跑進院子里,隔著玻璃窗,跟我們一齊躥上跳下,沸沸揚揚。這時,要么是母親三步并作兩步從工作的地方跑回來,要么是額嬤背著小口袋“噢噢”答應著推門走進來,反正這個世界上只有她們倆能聽見我和巴拉登呼叫。母親急急忙忙說,快吃,她只有半個鐘頭時間,她的奶脹啊,疼啊……她就知道孩子們餓了。奶水洇濕了她的衣裳,她先過去喂完巴拉登再過來喂我。奶水被我們抽空,她就離開家繼續(xù)去工作。

太陽昏昏沉沉,還不見照進房子里。我們又餓了。我聽到巴拉登跟我一樣哭那種癟著嘴巴發(fā)出的顫音。我們的委屈說不出來。

清湯寡水……媽媽。

那是耗干孩子們哭聲的年代,也是耗干億萬母親身心的年代。沒有人告訴我們的母親,少生一個孩子,讓世界少一張蒼黃的臉,是她們的福。也沒有人告訴她們那場自然災害沒有人為因素的話,其實不至于那么嚴重、那么慘烈。因此她們從不懷疑,無論他人,無論自己,也無論是歲月。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孩子,陪伴了執(zhí)著得空空蕩蕩的母親。

額嬤經受得更持久一些,是靠了她的底氣嗎?

額嬤的高顴骨幽黑發(fā)亮。她瞇著一雙細長的眼睛,不停地對我和巴拉登敘說,一串音節(jié)在她飛快地轉動舌尖時滑出來,又一串音節(jié)緊跟著混入,蒙古語言就在我們的心田里開墾耕種了。額嬤急了就罵嘿哈赫森!可你判斷不出她是真惱還是正高興呢。有時候她說:我生氣啦。可她的臉上慈祥一片。我和巴拉登就在她宣布“生氣”以后快樂得忘乎所以,把炕上能搬動的東西都推到地下,再把自己跌下去,而她看著我們折騰,在那里笑。只有當我們各自堅守一只乳房,在額嬤懷里擁擠,巴拉登表現(xiàn)出不愿意我在他媽媽懷里的意思,伸出腳踢我,我把他的腳推回去這樣來往時,額嬤的喊聲才準確無誤就是“嘿哈赫森”。兩個孩子于是認真起來,停戰(zhàn)了。

額嬤跟她的兩只乳房終于松緩下來,孩子們已經睡意迷蒙。

她仍舊跪在炕氈上,臀部穩(wěn)穩(wěn)地偎進后腳彎里,臉上呈現(xiàn)那種恒久不變的微笑。藍布棉袍罩住了她的身子,她跟菩薩一樣坐出一座山,坐出一個寧靜。突然,從她胸腔里流出悠遠跌蕩的聲音,那是天然淳厚的蒙古長調。那聲音粗獷、沒有遮攔,自由自在地走,走過沉睡,走過蘇醒,萬物萌動、天地啜泣……頑強的顫音被送得很遠,你相信它已經接近了人生前無法覲見的天堂。我睡著了,但一直跟著額嬤的聲息游走。在她的歌兒消失得渺無蹤跡的時候,我挺起身子,看她是不是哭。

二三十年后,我接觸了不少音樂,有了一些作曲的朋友,可我始終想不出額嬤的歌兒是誰能寫出來的。人們有了章法,就不能盡情地野;有了一些感覺,就把它加工得離開了原味……山,冰雪,寒流,牛羊,藍天和女人,那些流淌不息的東西,安裝進去和生長起來,有著本質的區(qū)別。

長大以后我遠離家鄉(xiāng),一聽見馬頭琴聲,就想哭。

額嬤就在琴聲里。

額嬤和母親日見蒼老,兩個家庭也發(fā)生了不少變故。額嬤這邊,阿木古隆阿瑪患肝癌去世了,額嬤的兒女們遠走高飛,小兒子巴耶爾死了。

額嬤獨自住在城邊上一座開闊的院落。院子籃球場那么大,雜草肆意叢生,有半人高,星星點點,長出白花、黃花、紫花、藍花,草原上點綴的差不多是這些碎花。雜草叢中,踏出一條小路,環(huán)繞院子,成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圓,額嬤早晚就在小路上走動。她埋著頭,緩慢地走完一圈再緩慢地走,只是身子更加彎曲,更加笨重,寬大的胯骨拖著她朝前的沉重,在齊腰深的草叢里左邊、右邊,這么搖晃,搖晃得很有耐心。

我走進額嬤的大院子,看見額嬤正在小道上走動,我和兒子站到她面前。她叫了一聲,雙膝跪地去抱巴頓,隨后顫悠悠地托起孩子,托至頭頂,混沌的目光在太陽底下閃亮,直到氣喘吁吁。她把孩子摟進懷里,在他的小臉上親,巴頓尖厲的哭聲隨之而起。我知道是額嬤親得太重,就像當年親我,把我的臉深深吸進她的嘴里,想把我吃掉那樣,親得我流出眼淚了,也不放下我。但她放了巴頓。

額嬤和我面對面跪坐在后腳彎里,一人端起一碗奶茶,慢慢地喝。奶茶就像醇酒,你可以喝上一整天,從天亮喝到天黑,又從天黑喝到天亮。

額嬤疲憊地微笑著。從前在她棉袍下拱動的羔羊,如今已經三十歲了……她說:“可憐的孩子,你的小英雄坐火車啦……沒看清火車長什么樣就到家啦?噢,我的孩子?!鳖~嬤搖頭,額嬤笑。

她比畫著說:女人撕破確實不好,回來生。

做夢都想回來生啊,可是回得來嗎,額嬤?遍地都是女人,就像遍地長的草。

是啊是啊……她喊黑狗嘿哈赫森。

黑狗就跑出去了。

黑狗在額嬤踩踏出來的小路上追逐什么東西。

母親說,欽格勒這些年和人們走動得少了,越來越沉默寡言。她在院子里挖了一口水井,用繩子拴著那個她年輕時就使喚的皮斗子打水,皮斗子用一陣就補一塊補丁,里里外外補貼滿了,人就是不喝外面水站供應的自來水。除了上街買點兒炒米、奶食、牛羊肉,很難見到她。

巴耶爾,是母親最后一次為額嬤接生生下的搗蛋鬼。

他死了。額嬤彎腰從彩繪的硬木碗里抓一把炒米倒進我碗里,又為我兌滿奶茶,然后挺了挺腰身,重新坐穩(wěn)當。當她抬起頭時,眼里有了一層渾渾的淚水。

巴耶爾是個頭重腳輕的孩子,你簡直想不出他的頭有多大,有多結實。頭上的毛發(fā)是嫩黃顏色,嫩得有些透明、發(fā)綠。射彈弓的把戲他從小玩兒,長大以后還是玩兒得不亦樂乎,石頭子從你家玻璃窗鉆進去打你家的電燈泡,這種被他稱作“二踢腳”的快樂游戲射擊完畢,他掉頭就跑。有時候站在原地不動,看有沒有人追出來,沒有人追,他一臉沮喪;有人追,他興奮不已,單等對手追到眼跟前,他像只野羚羊一樣嗖地逃遁。有耐心你就追吧,巴耶爾渴望有人跟他玩兒,也好有一點兒熱鬧。一旦跑不過你,巴耶爾就停下來,任你劈頭蓋臉打他,他彈來彈去像個拳擊沙袋。

你打他,他跟你笑,打巴耶爾讓人掃興。

而巴耶爾打人打得失去了樂趣。

巴耶爾會漫天云霧編造一個故事,把城里七零八落的孩子籠絡到自己麾下,如果卡了殼,他就隨意揪出一個孩子敲擊幾下,借機結束他的講述。

他每天重復自己的游戲。

我知道巴耶爾,盡管他長大的日子我已經離開了家。

他是十八歲闖出人命的。他把皮靴里插的匕首插進伙伴的胸膛,碰到心臟,那孩子當場就死了。這一回巴耶爾終于認真起來,所以他失蹤了。

警察搜尋了四十幾天。

警察都曾經是阿木古隆阿瑪的部下。

有一天,人們看見警察從額嬤的菜窖里抬出巴耶爾,那孩子僵硬、直挺,被擱置在一塊木板上,頭還是大得不可思議。

警察把套過巴耶爾的皮繩遞給額嬤,看著額嬤。

她依舊默然無語,直到大院子里的人走盡了,又靜靜地待了很久,最后在門前的石頭臺階上坐下來。

母親說,本來,欽格勒要受審。

額嬤對所有找她談話的阿木古隆阿瑪生前的同事說,巴耶爾在菜窖里,她不知道。至于巴耶爾每天吃掉兩斤多食物,那是法醫(yī)的說法。額嬤對顯而易見的事實,保守得像個秘密:誰提供的食物?

當初警察說,知道巴耶爾的消息就來報告。

額嬤答應,好。

警察在等待額嬤嗎?

額嬤幾十年來從未去過阿木古隆阿瑪工作過的地方,人們記不起來額嬤是不是講到過阿木古隆這個人。二十多年前,阿木古隆被關起來交代歷史問題,專案人員上門詢問額嬤:“阿木古隆為什么給國民黨送信,又給共產黨送信?他跟沒跟你說過?”額嬤神情專注地聽完這個問題,沉思良久,終于恍然大悟,好像突然明白,相守多年的這個男人有許多故事是她以前不知道的,這個阿木古隆。但是令人失望的是,她依然答非所問。她說:“誰的信我都沒送過?!憋@然你花多大力氣,也沒有辦法讓她明白其中的大是大非。專案人員失去了耐心,厲聲訓誡,額嬤站在靠門的地方,低下頭虔誠地傾聽。工作人員說:“你要和阿木古隆劃清界限?!迸滤幻靼祝终f:“不要再瞎愛他啦?!鳖~嬤這回像是真的聽懂了,她肅穆良久的臉頰松弛下來,點一點頭,說:“好?!?p/>

其實她仍然不懂這里面的道理,不懂要她做的是什么。在她看來,干部們或許是說她的男人還要在外面待一段時間。阿木古隆總是有事出去,從這個蘇木到那個嘎查,公社啊,大隊啊,跑來跑去……即使是準確理解了工作人員的意思,誰又能影響她呢?誰又能改變額嬤身心運轉的方向呢?

阿木古隆喝醉酒打她像打一面皮鼓,她愛他什么呢?可是旗里的人從不懷疑,她確實愛他,對這一點,人們沒有疑義,跟阿木古隆再有恩怨的人,也指望不上什么。多少年來,她望著阿木古隆的時刻傾心盡力,總像是第一次望見他。那一次,她上了他的馬背。那是十幾歲?從她家鄉(xiāng)的草地上路過一個小伙子,她扔下正放牧的羊群,跟著他走了。一走就走了數不清的白天黑夜,走到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直到她送走阿木古隆,送走小牛犢子巴耶爾,一個人生活在一處靜悄悄的院落里。

額嬤為阿木古隆生育了五個兒女。

她兩年坐一次月子。阿木古隆說,他是干部,不能按人頭分走國家那么多供應糧油票、肥皂票、針線票、火柴票,讓她停,她就停下,再不生了。

停在巴耶爾這兒。這個孩子。

額嬤心里埋藏了什么,會讓它跟著她一起衰老,跟著歲月消逝。

巴耶爾是她殺的。一個母親和她的孩子,明明白白選擇一種方式,孩子在母親心里死去,就是這樣。

你想知道額嬤如何度過那四十多天?她把皮繩子遞下菜窖時對巴耶爾說了什么?你還想知道巴耶爾的最后嗎?

我記憶里的額嬤,年輕時候就顯得蒼老。如今真的進入暮年,動作遲緩了,可還像年輕時候一樣有力量。

額嬤每年在蒙古人隆重的小年和大年,買回鮮果、奶食、面食,還有潔白的哈達,煮好牛羊肉,供在炕桌上,然后長時間跪坐桌前默誦真言,祈禱神明。

炕氈上,額嬤經常跪坐的地方磨出一個洞,她在那里放了一塊老羊皮,老羊皮又磨掉了毛。

送我們出來,額嬤親了我,親了巴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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