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篇傳記，九段軼聞，還原歷史上著名筆記作品的幕后故事。段成式、沈括、葉夢得、洪邁、周密、陶宗儀、劉伯溫、李漁、袁枚，《酉陽雜俎》《夢溪筆談》《避暑錄話》《夷堅志》《武林舊事》《南村輟耕錄》《郁離子》《閑情偶寄》《子不語》，九位文化名人和他們的傳世之作。筆記，書寫歷史之外的記憶。當作家與作品彼此觀照，當?shù)雌鸱膫€人命運撞上波瀾壯闊的時代風云，小小的筆記該如何講述一個人和一群人的記憶？

陸春祥，筆名陸布衣等，一級作家，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已出散文隨筆集三十余種，主編散文年度精選等三十多部。作品曾獲魯迅文學獎、《北京文學》獎、上海市優(yōu)秀文學作品獎、浙江省優(yōu)秀文學作品獎、報人散文獎等。

甲卷——騎士

壹 平淮碑

貳 段文昌的“飯后鐘”

叁 段成式傳奇

肆 段成式再傳奇

伍 “三十六”

陸 段成式書房的蟲蟲

柒 酉陽那個雜俎

捌 尾聲

乙卷——坐標

壹 天圣九年

貳 至和元年

叁 嘉祐八年

肆 熙寧三年

伍 元豐三年

陸 己亥年的拜望

丙卷——山中

壹 家世

貳 許昌唱和

叁 讞

肆 山中

伍 釀酒師

陸 三個葉夢得

柒 葉家山頂

捌 尋找石林精舍

玖 尾聲

丁卷——洪篇

壹 宋之蘇武

貳 探花洪邁

叁《南鄉(xiāng)子》中的“村?！?p/>

肆 金華治水

伍 容齋之隨筆

陸 夷堅聞而志之

柒 洪園及其他

戊卷——癸辛街舊事

壹 癸辛街

貳 齊人周密

叁 和劑藥局局長

肆 西湖吟社

伍 《鵲華秋色圖》

陸 宋人生活錄

柒 尾聲

己卷——南村的樹葉

壹 三名陶

貳 天臺陶九成

叁 朋友圈

肆 南村的樹葉

伍 《南村輟耕錄》醫(yī)學偶舉

陸 尾聲

庚卷——寓言

壹 武陽書院

貳 元進士

叁 《郁離子》

肆 明御史

伍 南田山中

陸 《扯淡歌》及其他

辛卷——舞臺

壹 梧桐樹上的詩

貳 山中宰相

叁 武林門外

肆 尋訪芥子園

伍 李家班

陸 閑情如何偶寄

柒 杭州層園

捌 尾聲

壬卷——如鶴

壹 汪景祺的頭顱

貳 十二歲的秀才

叁 萬松書院

肆 南下北上

伍 袁知縣

陸 隨園

柒 袁枚訪談錄

捌 《子不語》我讀

玖 大樹巷

后記 尋人記

無

陸春祥筆記新說系列之八。本書視角獨特，將基本只活在文字里的歷代筆記作家及他們的代表作品一一呼喚起來。正史里長短不一、詳略不等的文字，筆記傳說中的趣味記錄，荒野，雜草，殘碑，斷文，冷冷的圓冢，燭臺上的殘香殘燭，作者一一勾連挖掘，草蛇灰線，千里伏脈，構(gòu)筑演繹成闊大而深邃的筆記江湖。

壹 平淮碑

元豐三年（1080）正月十八午后，粗大的雪花漫天飛舞，蔡州（今河南汝南）城的北門，來了兩人兩騎，年長者顯著有些疲態(tài)，年輕者看著陌生的地方，卻有些新鮮，兩人入得城來，匆匆找了家旅店住下。

汴京到蔡州，其實路不遠，但這一走就是18天，他倆正月初一就動身出發(fā)了，他們的目的地是長江邊上離漢陽不遠的一個小城——黃州。似乎你也猜出來了，這年長者是蘇軾，前幾個月的“烏臺詩案”差點讓他去了黃泉，被貶黃州做團練副使，至少性命無虞，這不，他帶著長子蘇邁，一起去黃州。

總歸是文人，無論心情如何，走到哪，都忘不了他的詩文。唐朝的蔡州，歷史上發(fā)生過著名的事件，有塊著名的石碑，他一直惦記著，必須去看一看，于是，就有了蘇軾的這首詩：

淮西功業(yè)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

千古殘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

現(xiàn)在，我從宋朝穿越到唐朝，和蘇軾一起回到“淮西功業(yè)”的場景中去。

唐朝后期，藩鎮(zhèn)割據(jù)，淮西節(jié)度使吳元濟不聽朝廷命令已經(jīng)數(shù)十年了，元和十二年（817）十月，裴度統(tǒng)一指揮，李愬雪夜入蔡州，生擒吳元濟，這震驚了全國，各方節(jié)度使隨后紛紛向朝廷表示忠心。如此重大勝利成果，一定要刻碑紀念，唐憲宗命同時參加此次戰(zhàn)役的行軍司馬韓愈撰寫碑文，韓大師苦思冥想70天，終于寫出了雄文，氣勢磅礴，文采斐然，憲宗十分滿意，立即命人抄寫數(shù)份，分發(fā)各立功將帥，并詔令蔡州刻石紀念。這就是蘇詩中的“吏部文章”。

不想，事情轉(zhuǎn)眼就發(fā)生了變化。蔡州的碑立完后，李愬的部將石孝忠，公開將碑砸碎，這什么情況？這是死罪呀，然而，皇帝卻不追究，反而又讓人重寫碑文。原來事出有因，那李愬的夫人，是憲宗姑媽的女兒，表兄妹呀，打蔡州，李愬是頭功，而韓文卻寫裴度指揮得好，李妹妹大為不服，天天告狀碑詞不實，憲宗頭都大了，那就將韓文磨去，再寫一塊。誰來寫呢？翰林學士段文昌。

就這樣，平淮西碑的韓文碑變成了段文碑。一碑寫兩次，也算中國碑文化中的稀奇事了。不過，韓愈的碑文可以磨去，紙上的碑文卻永久流傳，蘇軾說它依然散發(fā)著“日月光”。我相信，蘇軾父子在讀碑時，一定有過討論，也一定感慨萬千，但從詩意看，他們都是擁韓者。

北宋政和元年（1111），汝州來了陳太守，想必他也是擁韓派，這種事估計不用報告中央，又不是本朝的事，他命人磨去段碑，重新刻上韓愈的碑文，不過，已經(jīng)不是韓愈的原文了。

河南省汝南縣政府辦的王新立先生，幫我傳來了汝南縣文管所保存的平淮碑照片，七張圖片，均是韓愈的碑文，卻沒有一張段碑圖，但無論怎么說，段文昌的平淮西碑也是被載入史冊的，只是這樣的方式有些尷尬罷了，不過，這實在由不得他。

貳 段文昌的“飯后鐘”

段文昌少年貧寒，有時連飯也吃不上，經(jīng)常到寺廟里混吃齋飯，但他的祖上段志玄，卻是初唐名將，為唐王朝立下大功，被封為褒國公，陪葬昭陵，入圖凌煙閣，榮耀無限。

五代孫光憲的筆記《北夢瑣言》卷三，有《段相踏金蓮》，將段文昌這種先苦后甜的生活寫得極為生動：

段文昌家住江陵，小時候，段家里很窮，常常擔心沒有吃的。他家邊上有個廟，叫曾口寺，每每聽到寺廟吃飯的鐘敲響了，就跑去蹭吃。時間長了，廟里的和尚都很討厭他，就改成飯后敲鐘。鐺鐺鐺，寺廟的吃飯鐘又敲響了，段文昌連忙向寺廟方向跑去，到了一看，早已收餐。后來，段文昌發(fā)達了，做了荊南節(jié)度使，他有詩《題曾口寺》，其中有一句為：曾遇阇黎飯后鐘。這個“飯后鐘”就這么傳開了。

段文昌發(fā)達后，生活比較奢侈，他專門用金子打了個蓮花盆子，洗臉洗腳。有好朋友就專門寫信婉轉(zhuǎn)批評他這種行為，段笑笑說：人生能有多少年好活啊，我一定要滿足平生所留下的遺憾。

段文昌因為窮，吃盡了苦頭?！帮埡箸姟?，其實，這里面還帶著一種恥辱，寺廟是施舍的地方，除了那些真正的懶漢，誰想要施舍呢？發(fā)達后，他僅用詩句說說風涼話而已。我猜測，他在任這個地方的大員時，首先會想到自己窮困的經(jīng)歷，寫詩也算是一種誡勉，要好好工作，好好努力，再也不要過那種沒飯吃的苦日子了。同時，通過故事的流傳，他相信，那些寺廟也會引以為戒，今后要更加善待信眾，不要將人看扁。自然，段顯然不是糊涂人。用金子打造一個盆子，估計也在他的財力范圍內(nèi)，并不過分。

唐代無名氏的《玉泉子》、唐代李亢的《獨異志》里，都有這樣一則筆記，生動記載了段文昌的傲氣。

段年輕時曾在荊楚漂泊，某日，他在江陵某酒肆吃酒，窗外大雨，飲至半醉，起身走路，道路十分泥濘，段見街邊有豪華大宅，宅邊有水渠，就脫下臟鞋在渠中洗腳。周圍聚了一些人，看他洗腳，段毫不理會，趁著酒氣，自言自語：等我當了江陵節(jié)度使那一天，一定要把這所宅子買下來！大家聽了，只是互相笑笑，他們在笑這個窮書生的大話。不想，后來段文昌果然做了荊南節(jié)度使，自然，買下房子那是小事了。

有才能加上有志氣，終會冒出地平線。段文昌先是娶了宰相武元衡的女兒為妻，這就為他的仕途打下了扎實的基礎(chǔ)，后來又被皇帝欣賞，升遷之路極為順利：兩次鎮(zhèn)蜀做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荊南節(jié)度使、淮南節(jié)度使、御史大夫、刑部和兵部尚書這些顯赫職位，他都做過，還三朝為相（憲宗、穆宗、文宗），讓他一生榮光。

《新唐書?藝文志》還載，段文昌著有文集30卷，詔誥20卷，《食經(jīng)》50卷，并傳于世?！度圃姟肥沼兴奈迨自?。如此說來，稱段文昌為著名詩人也不過分，蜀地著名才女薛濤的墓志銘，就是段文昌撰寫的。

成都雙流區(qū)正興鎮(zhèn)，內(nèi)府河左岸田家寺，有段公讀書臺遺址，四川崇州也有一處段公讀書臺，現(xiàn)在叫龍華山讀書臺，我在那讀到了南宋成都通判何耕的一首詩：

段公曾此讀群書，讀破應(yīng)須萬卷余。

家禮一傳為雜俎，稗官收拾附虞初。

前兩句寫的是段文昌，博學苦讀，破萬卷書。后兩句寫的是段成式，老子優(yōu)秀，這個兒子也優(yōu)秀，段成式寫出了驚世的名筆記《酉陽雜俎》，稗官、虞初，均是小說的代名詞。

段成式，這就正式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