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要干掉獵手》是作家葉林生近年來的故事作品精選集,收錄70篇作品,內(nèi)容涉及鄉(xiāng)村軼聞、今古傳奇、都市情感、世間萬象、人物百態(tài),以及底層百姓的日常情態(tài)。作者文筆嫻熟,語言富有特色,作品既好讀,又飽含著人生的況味。葉林生在故事領(lǐng)域取得了有目共睹的卓越成就,其作品有較高的文本意識,并著意挖掘不同階層和歷史時期人物的人性光芒,從作品中,讀者能充分體驗到那份厚重之感和人性之美。
本書是“中國好故事”系列叢書之一?!爸袊霉适隆闭Z言明捷輕快,內(nèi)容生動有趣,既有可讀性,又有趣味性,還能讓人在閱讀中受到教益。
葉林生
男,生于1953年8月,江蘇金壇人,中共黨員,大專文化。現(xiàn)任金壇市文化廣電體育局劇目創(chuàng)作室主任,副研究館員職稱。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自1978年從事新故事創(chuàng)作以來,陸續(xù)在《故事會》《上海故事》《民間文學(xué)》等數(shù)十家刊物發(fā)表各類中短篇故事作品150多萬字,先后有50多個故事作品分別在各省、華東地區(qū)和全國故事賽事中獲獎,其中《茅山兵魂》獲第十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已出版故事專集《風(fēng)雨太平村》《人在江湖》和《橋上有個禍》等。
兇案即將發(fā)生……1
茅山兵魂……8
陌生的戰(zhàn)友……14
婚托奇遇……21
一條生路……27
有個秘密在山間……34
漂亮發(fā)夾……39
生死之約……43
驚心的托付……49
青山絕嘯……56
“神豆羅”傳奇……62
鳥兒要干掉獵手……68
死后收拾你……73
攔車的瘋子……76
追蹤白靈……80
脫韁的騷馬……85
讓你罰一回……90
山路風(fēng)雪夜……94
堵門討債……100
一筆遺債……105
我是不是頭昏……112
有效證明……117
請你特殊服務(wù)……121
驚心的好人……125
詫異的電話……129
良心沉重……134
不打不相識……141
一定要報答你……146
千載難逢的鏡頭……151
生死亮光……157
心里有個渴望……160
水往高處流……167
老爸的隱私……171
兒子把我告了……177
最后的守望……183
婆婆拔牙……188
惱人的信封……192
顛倒……196
你想放我不容易……200
我的地盤我作主……205
給你一巴掌……211
中國好故事,流傳千萬家!
“中國好故事”,來自中國故事家的聲音。
好的故事作品,搜羅千奇百怪,掩映世間萬象,訴說人間冷暖,滋養(yǎng)國人心性。
聽故事,講故事,寫故事,莫言從故事里吸取營養(yǎng),好故事成就中國的諾貝爾獎!
故事作為通俗文學(xué),具有講得出、聽得進、記得住、傳得開的特點。廣大讀者作為故事重要的傾聽者和講述者,需要更多優(yōu)秀作品的滋養(yǎng)。把國內(nèi)一流故事家的作品集推薦給讀者,是一項意義重大的出版工程。
“中國好故事”系列故事作品集中有跌宕起伏的傳奇故事,有生活氣息撲面而來的鄉(xiāng)土故事,有令人怦然心動、愛不釋手的市井軼事,有讀來讓人感動不已的情感故事……
“中國好故事•警人醒世卷”所描述的故事從一開始就緊緊將讀者的心揪緊,并且在逐步展開的過程中移步換景,層層深入,直至將所有“包袱”全部抖開。此時的讀者往往已經(jīng)大汗淋漓,卻也茅塞頓開,許多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哲學(xué)命題也隨之豁然洞明,烙于心上。
茅山兵魂
這年的一個寒夜,新四軍抗日先遣支隊秘密進入茅山。天快亮的時候,擔(dān)負(fù)后衛(wèi)工作的偵察班長吳老黑忽然發(fā)現(xiàn),離隊伍不遠(yuǎn)的后面,多出了一個可疑的“尾巴”。吳老黑和另兩個戰(zhàn)士悄悄迂回過去,當(dāng)撲到近前時卻都愣住了,原來那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
男孩瘦弱得皮包骨頭,赤著雙腳,襤褸的破衣上掛滿冰碴和泥水。吳老黑問他:“你跟著我們干什么?”男孩望望他們,又望望前面的隊伍,雙眼里滿是哀傷和渴求:“家里的人都死了……我找共產(chǎn)黨,我要跟你們走……打鬼子……”
看這孩子很可憐,吳老黑想起自己的兒子如果還活著,也該是這么大了。經(jīng)報告連長同意后,吳老黑當(dāng)即就把這男孩收了下來,親手給他換上了軍裝,并且編在了自己的班里。從此,這支隊伍里多了個年紀(jì)最小的兵,大伙兒都親切地叫他“小黑”。
不久后,日偽向茅山抗日根據(jù)地發(fā)起了瘋狂的“掃蕩”和“清鄉(xiāng)”。在一次緊急突圍中,小黑與支隊失去了聯(lián)系,又成了孤身一人。為了不被四面封鎖的敵人發(fā)現(xiàn),他白天隱蔽在山林里,夜晚沿著偏僻的小路尋找隊伍。
小黑的身上有一塊銀元,那是在不久前的一次戰(zhàn)斗中,吳老黑帶領(lǐng)全班打鬼子立了功,連長獎勵給班長吳老黑,而吳老黑又獎勵給小黑的??墒牵谀菫?zāi)荒連連的深山野地里,小黑卻無法用那塊銀元去買吃的東西。
這天半夜,小黑來到一個叫后白的村莊附近,正有氣無力地走著,看見前面有一間茅草屋子,屋子的門縫里閃爍著一點微弱的燈光,便輕輕走了過去想討口水喝。到了那屋子門前時,他發(fā)現(xiàn)門里沒有上閂,便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才知道這是間灶屋,里面沒有人。他想馬上退出來,卻被灶臺上冒出的一陣熱氣和香味吸引住了。
此時的小黑,已經(jīng)幾天幾夜沒吃東西了。遲疑了半晌,他還是伸手掀起了鍋蓋,呀,鍋里熱著的是兩個回籠饅頭!餓極了的小黑來不及多想,也實在克制不住了,伸手就抓起一個吞了下肚。饅頭實在太小了,吃完了一個,他本能地又抓起了第二個,最后竟將那兩個饅頭全都吃掉了。等小黑覺得精神好了許多時,他才猛然發(fā)現(xiàn),這間灶屋的后面還有間屋子,屋里的鋪上正躺著一個女人,旁邊還有嬰兒微弱的啼哭聲。小黑驚呆了,頓時涌起一陣?yán)⒕魏筒话?,但那屋里的女人可能是睡著了,對灶屋里的動靜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突然,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槍聲,小黑知道自己不能久留,趕緊掏出身上的那塊銀元放在鍋灶邊上,然后悄悄退出門來,離開了那個村子。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輾轉(zhuǎn),小黑終于找到了隊伍。說來也巧,他和隊伍會合的地方就是那個叫后白的村子。見到失散多時的小黑終于回來了,吳老黑簡直跟見到了親兒子一樣高興。他和大家圍在一起,非要聽小黑講講這些日子是怎么過來的。小黑便一五一十地說起了經(jīng)過,還特別提起了那兩個救命的饅頭。
沒想聽著聽著,吳老黑唰地變了臉色:“你說什么?那兩個饅頭是被你吃了?”他怒目圓睜著跳起身來,抓過身邊的三八大蓋,對準(zhǔn)小黑一拉槍栓,“咔”地將一顆子彈頂上了膛。大伙一看不好,慌忙把那槍捋了下來,吳老黑接著“啪”一記耳光打在小黑的臉上:“吃,他媽的我叫你吃!”
這一記耳光太狠,打得小黑往后踉蹌了好幾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驚惶地囁嚅道:“班長,我沒白吃老鄉(xiāng)的,我把那一塊銀元留下了……”
“放屁!你就是留下十塊二十塊銀元,有什么用?”吳老黑額上的筋絡(luò)暴突,拳頭捏得格格作響:“你知道你吃掉的是什么嗎?吃掉的是母子兩條人命!”說完,他像拎小雞似的揪住小黑,穿過樹林,拐過石坳,來到一個荒涼的小山坡前。那里有一座新壘的墳塋,墳塋的上面有兩個墳頭。
吳老黑指著那座雙頭墳塋,吼著將小黑朝前一搡:“老子命令你,給她們母子倆跪下!”
小黑這才知道,那夜那屋子里的女人正在病中,而她的丈夫半個月前已被抓進了鬼子的勞工營,為了哺活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她用自己祖?zhèn)鞯氖骤C托人去街上換回了兩個饅頭。可是因為太過勞累的緣故,熱在鍋里的饅頭當(dāng)時她卻沒能來得及吃。第二天,那女人就被餓死了,而沒有奶水的孩子也在母親的懷里斷了氣。
吳老黑脾氣暴烈,在隊伍上是出了名的,發(fā)起火來就是連長他都敢打。雖然小黑早已嚇得臉色煞白,但怒不可遏的吳老黑還是又狠狠踹了小黑幾腳。旁邊的幾個老兵實在看不下去了,忙走上前去,有的護著小黑,有的攔住吳老黑:“唉,別打了,你沒看他是個孩子,才十五歲呀,還小……”
“再小他也是個兵!”吳老黑看著大家,“我問你們,共產(chǎn)黨、新四軍講的是什么?圖的又是什么?從老鄉(xiāng)的鍋里搶東西吃,這算什么黨?算哪一路的兵?這跟鬼子強盜還有什么兩樣?”說完他余氣未消地瞪了瞪小黑:“真是丟臉,丟我們隊伍的臉!要不是看你最小,老子非一槍斃了你不可!”
那一天,從沒哭過的小黑哭了,哭得特別傷心,哭得特別愧疚。他久久地跪在母子墳前,用手摳起石縫里的泥土和野菜,和著眼里滾滾的淚水和頭頂上嘩嘩的雨水,不停地揉啊,捏啊,包啊,做好了逼真的兩個大饅頭,恭恭敬敬地供在了那對苦難母子的靈前……
半年后,隊伍在茅西利用兩山夾一路的地形,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zhàn),驕橫狂野的鬼子猝不及防,傷亡慘重。這次戰(zhàn)斗中,小黑表現(xiàn)得特別機智勇猛,親手打死了兩個鬼子。隊伍撤離戰(zhàn)地后,大家一片歡騰,后方的“農(nóng)抗會”也趕來慰勞他們,送來了一些食品,其中有煮山芋、菜面餅,還有特別誘人的白面饅頭。多時沒有這么好的食物了,餓極了的大家準(zhǔn)備好好地吃上一頓。
可惜那白面饅頭不多,隊伍上按人頭每人只能分到半個。為了獎賞小黑,吃飯的時候,吳老黑把自己的那份省了,親自揀了一個最大的饅頭,硬是按在了小黑的手里。
不料就在這時候,吃了虧的鬼子糾集了大隊人馬,瘋狂地反撲過來,等哨兵發(fā)現(xiàn)后報告險情時,鬼子距這里只有幾里路的光景了。
鬼子來勢兇猛,情勢萬分危急,隊伍只好避開鋒芒,緊急向駐地一側(cè)的山岡撤退,他們越過村外的三叉河,并拆掉了架在河中間的小木橋。三叉河的對面就是陡峭的山岡,這里居高臨下,身后又是無邊無際的山林和縱橫交錯的溝壑,猶如魚歸大海。
然而這一刻,隊伍里有人卻忽然發(fā)現(xiàn),小黑不見了!
大家正在著急,還是吳老黑的眼尖,遠(yuǎn)遠(yuǎn)的,他看見后白村外那光禿禿的小山坡上,跑動著一個穿軍裝的人,那正是小黑,而離小黑不遠(yuǎn)的前方,是那座孤零零的母子墳塋。
剎那間,吳老黑和戰(zhàn)友們都不由驚呆了:“小黑,你要干什么?你給老子回來——”
小黑顯然聽到了大家的呼喊,他回過頭來,深深地望了一眼,少頃,又固執(zhí)地轉(zhuǎn)身而去。
鬼子的先頭部隊已經(jīng)撲到了,他們隔著面前的一道河汊,只發(fā)現(xiàn)了那小山坡上的小黑。鬼子隊長舉起望遠(yuǎn)鏡,接著朝那山坡上指了指:“那邊的,新四軍的有!”身旁一個鬼子端起槍來瞄了瞄,“啪”的一聲脆響,小黑的身子猛地一震,隨即栽倒了。
鬼子隊長發(fā)出一陣得意的獰笑,剛想放下望遠(yuǎn)鏡,卻見被打中的目標(biāo)掙扎了幾下,又慢慢地站立了起來,身子踉踉蹌蹌著,繼續(xù)往前面的山坡上走。于是,鬼子再一次舉起槍來,“啪”的一聲,槍響之后,目標(biāo)僵直地挺了一挺,又撲了下去。
小黑再沒有站立起來,身子只是向上動了幾動,又臥伏在地上,然后緩緩向前爬著。
“嗯?”另一個鬼子架起機槍,“噠噠噠……”一梭子彈掃了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只見目標(biāo)和周圍的土石上騰起一片黃煙。可是,那目標(biāo)只是頓了頓,還在繼續(xù)向前面蠕動著。
“八格——”鬼子隊長放下望遠(yuǎn)鏡,轉(zhuǎn)身左右開弓,給了端機槍的鬼子兩記耳光,接著抓起那挺機槍端在手里瞄了幾瞄,又是一陣狂掃,“噠噠,噠噠噠……”靜靜的山谷里響起了一片悶悶的回聲。
然而,目標(biāo)還是在緩緩地向前移動著,好像那些子彈根本就沒有打中他。
鬼子隊長惱怒了,扔下機槍舉刀向前一指,幾十個鬼子“呀呀”狂叫著端起刺刀,繞過河汊向前面的小山坡上撲了過去,將那仍在蠕動著的目標(biāo)團團圍住。
小黑早已沒有了呼吸,臉上也沒有了任何的表情,幾乎看不清模樣了,只有兩只眼睛還死死地瞪開著。他的全身上下已被子彈打成了“馬蜂窩”,稀爛的軍裝全都被鮮血染紅,但身子卻仍保持著向前爬動的姿勢,兩只手倔強地伸向前面。他的身后,是一條僅連著幾縷筋肉和碎骨的斷腿,還有連綿幾十步長的血痕。
鬼子也許覺得,剛才是受到了這個新四軍小兵的嘲弄,他們對著那具早已沒有了知覺的身軀,用刺刀瘋狂地戳著,用堅硬的皮靴狠狠踢著、碾著,直到戳累了,踢夠了碾夠了,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順著小黑爬動的方向,朝著前面那座孤零零的雙頭土墳望了望。鬼子們實在不明白,這個瘦瘦小小的新四軍,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在驅(qū)使著?他又究竟是為了什么?
就在這時,新四軍的增援部隊火速迂回了過來,鬼子見勢不妙,倉皇而逃。
“小黑——”吳老黑和戰(zhàn)友們撲上前去,傷心地抱起了小黑。大家發(fā)現(xiàn),小黑那只始終沒有松開的手里,似乎還緊緊地抓著什么東西,他們含著熱淚掰開了小黑的手,那竟是一個被鮮血染紅了的白面饅頭!
陌生的戰(zhàn)友
許明是石城一家機關(guān)單位里的轉(zhuǎn)業(yè)干部,他有一個舒適安逸的家庭。
除夕晚上,天很冷,零零星星地飄起了雪花。許明和妻子何紅從外面吃了年夜飯回來,快走到家門口時,他忽然被妻子輕輕搗了搗:“哎,你看!”借著對面不太亮的街燈,許明看見僻靜的家門口,有一個穿大衣的陌生漢子,正在探頭探腦地轉(zhuǎn)悠。
年三十夜的這個時候,這人是干啥的?許明心眼一動,便悄悄拉過妻子先站到一處樹影里。少頃,只見那漢子裹了裹大衣轉(zhuǎn)過身去,但慢慢離開了幾步后,又遲緩地掉過頭,伸手在防盜門上敲了幾敲。
許明冷不丁走上前去,問道:“你找誰?”
漢子扭臉朝他打量幾眼,露出異樣的神情,突兀地叫了一聲:“老班長!”
“你,你是……”許明反倒愣住了,詫異地審視著這位不速之客。
“老班長,你認(rèn)不出我來了?我是三班的熊正壽呀!”漢子又訕笑著看了看何紅,“這位是,是嫂子吧?”不知是天冷還是激動的緣故,他的聲音微微有些發(fā)顫,“拿老山那晚,臨上去之前你悄悄把我拉到旁邊,從懷里掏出嫂子的相片交給我保管,說要是‘光榮’了……”
“噢——”許明這下想起來了:熊正壽,自己那個班里的1982年的兵,遼寧鞍山人,邊境戰(zhàn)后85年退的伍??上ё詮哪谴畏謩e后,卻一直未有關(guān)于他的音信,算來已快十八個年頭了。許明趕忙將熊正壽往屋里迎:“好家伙,你是怎么找到我這兒的?”
“大前年在天津遇著老排長,聽他提起過你。剛才我先找到你單位上,問了門衛(wèi)老頭。”
客廳里明亮整潔,顯得很寬敞。熊正壽徑直坐在靠大門邊的一張椅子上,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又裹了裹大衣,似乎有些拘謹(jǐn)。
丈夫的老戰(zhàn)友千里迢迢登門,何紅自然很熱情,她隨手打開電視,一邊忙碌著端茶拿煙倒瓜子,一邊上下打量著來客??蓾u漸地,她就露出了幾絲復(fù)雜的眼神,繼而又扭過頭看了看許明。這使得一向大大咧咧的許明,不由也留意起眼前的熊正壽來:他雙眉緊鎖,神情憔悴蒼老,灰黃瘦削的臉上胡子拉碴,跟記憶中那個胖乎敦實的東北小伙子判若兩人。身上的那件皺巴巴的灰毛呢大衣連紐扣也沒有,一雙癟塌的低檔皮鞋已經(jīng)幾處脫了幫。而且此時此地,他身邊竟連起碼的行李包裹也沒有一件。這副落泊樣子,簡直就跟大街上的乞丐差不多。許明心里一涼,脫口問道:“熊正壽啊,這些年你怎么,怎么混成這個樣子?”
熊正壽艱難地笑了一下,表情明顯有些不自然,嘴張了幾張想說什么,卻又沒說出來,只是機械地端著杯子一口接一口喝茶,臉額上漸漸地沁出了汗。
為了避免尷尬,許明遞過一支煙給熊正壽,又拿打火機替他點上,緩著語調(diào)說:“屋里開著暖氣呢,你把大衣脫了吧?!?p/>
“不熱,還好。”熊正壽抬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將大衣掀開了半邊,但立刻又觸電似的咧咧嘴,將大衣裹攏了起來。
見他這副狼狽樣子,許明斷定必有隱情:“你,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
“唉,我真是窩囊啊?!毙苷龎坶L長地嘆了一口氣,接著便說出這樣一段緣由。
他的老家在一個偏僻山溝里,退伍后的十多年中,他由于既沒有什么門路,又沒有什么掙錢的特長,一直混得不好。今年春他獨自南下闖蕩,在廣州街頭給人擦皮鞋。幾天前,他懷揣掙得的一萬多塊血汗錢,乘火車回東北老家過年。因他的票沒有座位,只能擠在靠廁所邊的過道旁。那晚火車臨時停在鷹潭附近的一個深山口,正值深夜。車門邊的三個大漢,突然用自制的鑰匙打開車門,將他拖到車下打昏在地,剝走了上衣,那里面裝著他所有的錢和證件。后來,幸虧一個拾荒的老太太給了他身上的這件大衣,又給了他二十元錢。他用這點錢買了張短途火車票,才勉強混來了石城……
熊正壽講完后,許明夫妻倆一時都沒有吭聲,他們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個眼色:這玄乎得有點像書里的故事了,會不會是編的?
過了好大會兒,許明給自己點上煙,狠狠地吸了一口,這才若有所思地問:“路上出了這種事情,你家里還不知道吧?”見熊正壽點頭,他順手將桌旁的電話往前推了推,“喏,快給家里打個電話?!痹S明這樣做,其實是希望能從他打出的電話中,聽聽是否有什么破綻,以判斷他這段經(jīng)歷的真?zhèn)?,同時,也能借此留下一個便于核實的電話號碼。
熊正壽卻說:“我們老家那地方偏,還沒通上電話。”
許明只好又道:“要不,我先陪你去趟派出所,報個案吧?!?p/>
“別麻煩啦。”熊正壽搖了搖頭,“案發(fā)地又不在這里,報案也是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呀?!闭f完,他欠起身朝對面的衛(wèi)生間打量了一眼,說要解個手。他進去關(guān)上門后,里面就響起了嘩嘩的水聲。
趁這工夫,何紅悄悄地問許明:“他的話,你要不要相信?”
許明沉吟道:“現(xiàn)在還很難判斷?!?p/>
“你看咋辦?”
“我看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他肯定是遇到了啥難處。千里迢迢的既然來了,現(xiàn)在又是除夕夜,還能咋辦?先留他在這兒過個年再說吧。”
“你昏頭了?”何紅瞪著眼直把他往屋角里拽:“這年頭天底下,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沒有?你想當(dāng)救世主,想學(xué)雷鋒,也得先留點神哪。”
“人家和我從前是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
“從前是戰(zhàn)友?嘿,虧你還見多識廣呢,如今你憑啥相信他?”何紅盡量壓低著聲音,“人是會變的呀,都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你了解他的過去,可你還了解他的現(xiàn)在嗎?”
許明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別疑神疑鬼的嘛?!?p/>
“哼,我疑神疑鬼呀?”何紅苦笑了一下,“那些天天掛著‘求助學(xué)費’的紙牌牌,可憐巴巴跪在大街上的外地少年,那些天天拉住過往行人,苦嘰嘰訴說她剛掉了回家路費的婦女,究竟有幾個是真的?咱們上的當(dāng)還嫌少嗎?”
“那依你看呢?”許明心里也有點亂了。
“我看,你這個叫什么熊正壽的戰(zhàn)友……”何紅盯住許明搖了搖頭,忽然將目光投向了關(guān)著門的衛(wèi)生間。順著妻子的目光,許明心中一閃,漸漸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
熊正壽進去已經(jīng)好大一會兒了,里面嘩嘩的水聲一直還在響著。他是在里面洗臉?不像,大冷天洗臉用不著這么長時間地開水龍頭;他是在洗澡?更不像,何況掛在外面的熱水器并沒有被打開。那他這么長時間地放著水在里面干什么呢?許明不由朝衛(wèi)間那扇門走近了些。
終于,他聽出里面嘩嘩的水聲中,隱約夾雜著幾絲短促而壓抑的喘息。那種聲音盡管很低,但聽起來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莫非,他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處,或者在玩什么花招?許明試著推了推衛(wèi)生間的門,見推不動,便拿出衛(wèi)生間門的鑰匙插進鎖孔,可鑰匙也轉(zhuǎn)不動,顯然,門已被熊正壽反鎖死了。
怎么辦?是再等一會兒,還是馬上敲門?許明和妻子正在舉棋不定,里面忽然“通”的一聲,緊接著似乎又有什么東西撞在門上。不對!他們心里一緊,“咚咚咚”地用力敲起門來:“開門,開門,快開門!”
敲了好半天后,門才被打開了,只見熊正壽正靜靜地站著。
“剛才,你在里面怎么了?”
“沒怎么呀,我解了手,洗了把臉……”熊正壽依然緊裹著大衣,咧咧嘴鎮(zhèn)靜地笑了笑。
盡管如此,許明還是看出來了,他那故作坦然的神情里,分明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勉強和倉皇,而且在隱隱地哆嗦。
熊正壽回到客廳后,何紅便朝許明遞了個眼色道:“你看你們光顧說話,你戰(zhàn)友還餓著肚子吧?快幫我下餃子去!”
待許明進了廚房,何紅掩上門喘著氣:“怎么樣?我看他來路不正!咱摸不清底細(xì),還不快當(dāng)機立斷,打發(fā)他走人?”
許明知道,妻子并不是個一貫勢利冷漠的人,而是因為世事使她變得謹(jǐn)慎了起來,況且,她的話也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此刻,真要將眼前這個千里登門的老戰(zhàn)友趕走,心里又非常矛盾。他透過門縫,悄悄審視著蜷縮在那里的熊正壽,躊躇了一下又說:“何紅,咱們再想想,看還有沒有什么更合適的辦法。假如他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呢?那咱們在這個時候趕他走,就實在說不過去,也太沒人情味了……”
“你別放著安穩(wěn)日子不過!假如他是在當(dāng)?shù)貧⒘巳朔噶俗锏哪??假如他是個被通緝的逃犯呢?”何紅又驚又怕,急得連喘氣都不勻了,“咱要是收留了他幫了他,沒準(zhǔn)就成了東郭先生,或者被警方懷疑窩藏逃犯,到時候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
客廳前,電視里的聯(lián)歡晚會正進入高潮。門外邊,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漸漸濃密了。熊正壽似乎越發(fā)焦躁不安起來,他一會兒不停地喝茶,齜牙皺眉地抽煙,一會兒站起身走到墻邊掀開窗簾,望望屋外那越飄越緊的雪花,像是一頭疲憊的困獸。
看來,真的不能再猶豫了!
可是,用什么借口趕他走呢?許明和妻子掩緊門在里面商量起來。何紅靈機一動,很快想出了一個主意:由她在廚房里用電話撥響許明身上的手機,許明再當(dāng)著熊正壽的面接聽時,故意說成是局長打來的電話,要他今晚立即趕到單位去值班,然后順?biāo)浦郏咏o熊正壽兩百元路費讓他走人。許明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然而,當(dāng)許明從廚房間里出來后,卻發(fā)現(xiàn)客廳里的人不見了,大門被打開過,門外潔白的雪地上,兩行歪斜而清晰的腳印漸漸消失在夜幕盡頭,熊正壽已經(jīng)悄悄地走了。
直到這時候,許明和何紅夫妻倆才不由得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兩個月后,許明收到了一封寄自東北的信,拆開一看,竟是熊正壽寫來的:
老班長,嫂子:
請原諒我除夕夜的冒昧和不辭而別。那晚在你們面前,我輕描淡寫地隱瞞了一個重要細(xì)節(jié)——在遭遇搶劫時的搏斗中,我的胸前和背部被刺了三刀,并且傷口還在流血。盡管我每一動都疼得鉆心,可我最終卻沒有顯露出來。因為我記得你曾告訴過我,嫂子從小有個見血就暈厥的毛病,何況大過年的,我實在不想讓你們沾上晦氣。
我擔(dān)心我堅持不到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才不得已登門求助于你們,哪怕借幾百元路費也行??赡苁俏姨笆Я耍且豢涛覅s明顯感覺到你們對我的懷疑。于是在決定離開之前,我只好躲進衛(wèi)生間,以嘩嘩的水聲掩護我痛苦的呻吟,脫下外衣對著鏡子,咬緊牙關(guān)給自己檢查了一下傷勢。沒想到我由于虛弱而昏倒在里面,又引起了你們的不安。
也許是蒼天有眼,離開石城后我沿路討飯,居然奇跡般地支撐著活了下來。正月十五那天,當(dāng)我回到家時,家中的父母和妻兒,還有全村的人,都為我哭了……
看完這封信,許明怔住了,一種強烈的不安和內(nèi)疚涌上心間,他喃喃念叨:“熊正壽,我多希望你是一個說謊的騙子?。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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