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然而，沒有教育只能更糟糕。不完善的教育不可能造就人。按如今的狀況，一個人生來得不到教養(yǎng)，只能變成怪物。偏見、權(quán)威、需要、榜樣，都將扼殺人的天性，卻無法彌補因此留下的空白。天性的命運便如同一株偶然在大路上生長的樹苗，被路人碰得東倒西歪，要不了多久就死無全尸了。我懇求你，慈愛又有先見之明的母親，你能保護幼小的樹苗遠離大路，而不受社會習(xí)俗的沖擊，照顧它，滋養(yǎng)它，而使它不至于死去，總有一天，它結(jié)出的果實會給予你答謝。從最初的時候，便要給孩子的靈魂筑起一道高墻。
5教育，或受之于自然，或受之于人，或受之于物。我們的器官和才能的內(nèi)在發(fā)展，是自然的教育。人教我們怎樣利用這種發(fā)展，是人的教育。我們從周遭環(huán)境的經(jīng)驗得到的，則是物的教育。若是這三種教育協(xié)調(diào)一致，他便能直奔自己的目標，身心和諧，而只有這樣的學(xué)生，才算是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在三種不同教育之中，自然的教育是我們完全不能把控的，物的教育只有部分能由我們決定，唯有人的教育是我們能控制的。
12我們研究的真正目的是人與環(huán)境。我們之間，誰最能容忍生活的幸福與憂患，誰就是受了最好教育的人。由此得出的結(jié)論是，真正的教育并不在于戒條，而在于實踐。生活之初，我們就已經(jīng)開始學(xué)習(xí)了，我們的教育是同我們的生命一起開始的，保姆是我們的第一個教師。在古代，教育、教訓(xùn)和指導(dǎo)是三件事情，目的各不相同，教育僅僅指的是“養(yǎng)育”。然而，人們并不喜歡加以區(qū)分，但孩子是不能只聽從一個向?qū)У摹?p/>
13我們要把學(xué)生看作一個抽象的人，一個將面臨無數(shù)變化和機遇的人。要是人生下來就固定在鄉(xiāng)下的土地上，要是一年只有一個季節(jié)，要是每個人的運氣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從不會失去，那么現(xiàn)有的教育方式還是有好處的。孩子依其地位教養(yǎng)，不必離開，因此也永遠不必面對其他處境的困境。但是，想到人生變化無常，想到我們這個時代日新月異，在這個每一代都會傾覆前人的工作的社會里，我們居然把孩子當(dāng)成永遠不會走出自己的房間，始終有人在周圍侍候的人來培養(yǎng)，還有比這更不明智的嗎？只要這個可憐的孩子抬腳邁出門去，就會迷失。當(dāng)然并不是說叫他去承擔(dān)痛苦，而是要讓他對痛苦有所感知。
14光想到要保護孩子遠遠不夠，他需要知道成人后當(dāng)如何保護自己，能承受命運的打擊，不論富裕還是貧困都能面對，關(guān)鍵的時候，即使在冰島的雪地上，或是馬耳他島灼熱的巖石上也能存活下來。你保護他不讓他死，這是徒勞的，他終歸要死的。縱然他并非死于你的過度保護，過度保護也是錯誤的。教他怎樣活著，而不是怎樣不死。生命并非只是呼吸，而是行動，要使用我們的感覺，我們的心智，我們的能力，讓我們感覺得到自己存在的每一部分。敏銳的生活感受，比生命的長短更有意義。
15所謂文明人，生死都是奴隸。嬰兒捆綁在襁褓中，尸體禁錮于棺材里，一生都被我們的制度囚禁。我聽說，許多產(chǎn)婆要按摩新生嬰兒的腦袋，為了改善嬰兒的頭形，居然人們都容許這樣的行為，看來上帝造的腦袋不太好，所以，外頭要由產(chǎn)婆定形狀，里頭要由哲學(xué)家定內(nèi)容。
16剛出生的孩子由于在母體內(nèi)身體彎曲的時間太久，需要活動伸展四肢。沒錯，他的四肢伸開了，不過，大人卻不允許它們自由活動，甚至，連腦袋都要用頭巾包起來，難免讓人覺得他們害怕孩子原本的樣子，活生生的樣子。這樣一來，促進身體發(fā)育的內(nèi)在動力，在尋求必要的活動時，便遇見了無法克服的障礙。孩子在徒勞的掙扎中耗盡了體力，或許就此延緩了成長。在子宮里，他還比出生后自由，沒這么多的束縛，出生對他著實是沒有好處的。
17這樣殘酷的束縛，難道不會影響孩子的健康和性情嗎？他們最早的感受就是痛苦和忍受，每一個必要的動作都被阻止，簡直比做苦力的囚犯還要凄慘。他們徒然掙扎，感到憤怒，開始大哭。你們說，他們最早的語言就是眼淚吧。換言之，從一出生，你們就給他們添堵，你們送上的第一份禮物就是桎梏，你們的第一個舉動就是折磨，除了發(fā)聲以外，沒有自由，他們怎么能不抬高聲音來傾訴苦處呢？他們哭泣，是因為你們的傷害，要是把你們捆成這樣，你們興許哭得更響亮。
22初生的嬰孩啼哭，他最早的日子就是在啼哭之中度過的。為了哄他，大人有時候抱著他，有時候搖晃他，為了讓他安靜下來，要么優(yōu)待他，要么懲罰他。不是我們依他的意思，就是讓他依著我們的意思。沒有折中的辦法，他不是統(tǒng)治就是服從。所以，他最早的概念，就是專橫或奴役。在他學(xué)會說話以前，就已經(jīng)會命令了；在他學(xué)會行為之前，就已經(jīng)會服從了；在他還不知道什么是過錯以前，就受到懲罰了；或者說，他其實還沒學(xué)會犯過錯呢。于是，這些邪惡的欲念早早就在他的心中播下了種子，之后，這一切又被歸為天性。我們煞費苦心地教壞孩子，然后再為他成為這樣的人悲嘆。
23就是這樣的方式，一個孩子要在女人手里過六七個年頭，成為他自己以及她們的乖戾任性的受害者。她們教給他各式各樣的東西，用他根本不明白的語言，或?qū)λ翢o用處的東西來填充他的記憶。她們給他灌輸?shù)姆N種欲念將他的天性窒息之后，這被人工偽造的孩子就到了老師的手里，由這位老師來完成人造細菌的成長，反正細菌已經(jīng)培育好了。老師教給他一切知識，除了自我認識和控制、生命的藝術(shù)以及幸福的技藝。最后，這個既是奴隸又是暴君，填充了知識卻抽空了感知，身心俱弱的孩子投入了社會，無助、自負以及種種弱點一覽無余，我們就開始悲嘆人類的混亂與凄涼。我們錯了，他是我們空想的產(chǎn)物，自然造就的他是別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