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利沃尼亞•51•“曼德拉法庭演講”之一
我要向法官說明，我為什么成了現(xiàn)在這樣的人，我為什么做了我已經(jīng)做過的事情，以及如果有機會我為什么還去做這樣的事情。
許多年前，我還是特蘭斯凱一個村子中正在成長的一個孩子的時候，我聽過部落長者所講述的白人沒來之前的好日子。那個時候，人們在他們的國王和權(quán)威人士的開明領(lǐng)導下和睦相處，可以沒有任何障礙地在這個國家自由地、滿懷信心地遷徙。國家無論是從名義上還是從權(quán)利上都是我們自己的國家。我們擁有這塊土地、這片森林、這些河流，我們擁有土壤下面的礦藏和這個美麗國家的財富。我們建立和管理著我們自己的政府，控制著我們自己的武裝，我們組織我們自己的商貿(mào)活動。老人們給我們講我們祖先在保衛(wèi)祖國的過程中與入侵者進行戰(zhàn)斗的故事，以及在那些英雄年代涌現(xiàn)的英雄人物……
我很欣賞這個國家的早期非洲社會結(jié)構(gòu)和組織，這也從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的政治觀的演變。土地是當時的主要生產(chǎn)資料，它為全部落所擁有，無論什么東西都不屬于某一個人。沒有階級，沒有貧富差別，也沒有人剝削人。所有的人都是自由平等的，自由平等是政府的基礎(chǔ)。這些基本原則的承認可以在政務(wù)院章程中看得到，這種章程有各種各樣的叫法：有的把它叫做“Imbizo”，有的把它叫做“Pitso”，還有的把它叫做“Kgotla”，用這種章程治理部落的事務(wù)。政務(wù)院十分民主，部落里的每個成員都能夠參加審議議題。酋長和大臣、將軍和巫師都參加意見，并努力影響政務(wù)院的決定。政務(wù)院是一個舉足輕重并很有影響的機關(guān)，部落每采取一項重大措施，都要有它的介入。
在這樣的一個社會中，許多原始的和不可靠的東西當然不能符合現(xiàn)代的要求。但是，這樣的一個社會已經(jīng)有了民主革命的萌芽。在這樣的社會里，沒有人淪為奴隸或苦役；在這樣的社會里，沒有貧窮、短缺或不安全感。這是一段至今仍然使我和我的政治斗爭中的戰(zhàn)友們都受鼓舞的歷史。
我告訴法庭，我如何參加了非洲人國民大會，民主和非種族歧視主義如何成為我的最高信仰。我也說明了自己作為一名律師常常不得不在服從法律還是服從良心之間進行選擇。
我要說，在這個國家里，任何有思想的非洲人的一生都會迫使他不斷地面臨一面是他的良心另一面是法律這兩者之間的沖突。這當然不是這個國家特有的一種沖突，在每個國家中，有良心、有思想、有感觸的人們都會產(chǎn)生這種沖突。最近在英國，一位極其重要的人物、或許是西方最受人尊敬的哲學家伯特蘭•羅素伯爵被判刑，他正好犯了與今天我所犯的同樣類型的罪，因為他為了自己的良心而觸犯了法律，抗議他的政府堅持核武器政策。他只能違背法律并承擔違背法律帶來的后果。我也只能這樣做。這個國家中的許多非洲人也只能這樣做。作為正實施的法律，作為在漫長的歷史時期被逐步修改的法律，特別是作為國民黨政府制定的法律，按照我們的觀點，它是一種不道德的、不公正的、不可容忍的法律。我們的良心促使我們必須對法律表示抗議，表示反對，并設(shè)法修改法律……我認為，人們不能對正義無所作為、無所表示、無所反應(yīng)，不能不抗議壓迫，不能不為建設(shè)一個好的社會、好的生活而作出努力。
我詳細地列舉了政府多次動用法律，通過禁止、限制和審判等形式干擾我的生活、事業(yè)和政治工作。
是那樣的法律讓我變成了一個罪犯，但是我的罪并不是因為我的所作所為，而是因為我的主張，因為我的思想，因為我的良心。
這樣的狀況使一個人成為社會的罪犯，難道還有人會對這件事有任何懷疑嗎？由于政府的原因使這樣一個人做好了準備去過違法者的生活，就像根據(jù)這個法庭所提供的證據(jù)證明我?guī)讉€月中所過的生活一樣，這難道不讓人感到奇怪嗎？
在過去的這段時間內(nèi)，我一直是艱難的。我離開了我的妻子兒女，告別了美好的生活，結(jié)束了我的律師事業(yè)，我有時盼望在飯桌上與家人團聚，而不是去過連續(xù)不斷地被警察追捕的生活，遠離我最親近的那些人，在我自己的國家里，不斷地面對偵察與逮捕的危險。對我來說，這是一種遠比坐牢還要困難的生活。沒有哪個有理性的人會放著文明社區(qū)中正常的、有家有業(yè)的社會生活不過，而自愿選擇這樣的一種生活。
但是，這樣的時期到了，就像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之中。在這樣的時期，一個人被否定了過正常生活的權(quán)利，只能過違法者的生活，因為政府那么熱衷于使用法律，把罪行強加在他的身上。眼下，我就是被逼到了這個境地。但是，我對自己的決定并不后悔。在這個國家里，還會有其他人在警察的迫害和政府的管理下被逼上同樣的違法道路，繼承我的事業(yè)。對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我列舉出許多次我們把我們的冤枉申訴交給政府，而每次都被忽視或撇在一邊。我解釋說，我們1961年舉行的罷工是在政府既不采取任何措施，又不與我們對話或者滿足我們的要求之后所作的最后努力。政府通過使用暴力對付我們的非暴力要求，從而挑起了新的暴力。我申明，政府的行動使我們采取了更具有戰(zhàn)斗性的立場。我說，在我的整個政治生命中，我特別想與那些其能力和貢獻都遠比我自己大的同仁并肩戰(zhàn)斗。許多人已經(jīng)在我之前為他們的信仰付出了代價，在我之后也將有許多人會這樣做。
我在宣判之前告訴法官，不管政府強加給我什么樣的懲罰，都不會改變我獻身于斗爭的決心。
閣下，在準備對我進行宣判時，我相信這個法庭將不會由于相信宣判會阻攔那些他們認為自己是正確的人放棄自己的事業(yè)而感動。歷史表明，刑罰嚇不倒已經(jīng)喚起良心的人們，也嚇不倒我的人民和以前與我一起工作的同仁。
我準備接受對我的判決，盡管我知道一個非洲犯人在這個國家的監(jiān)獄中的處境是多么悲慘和絕望。我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這種監(jiān)獄生活，知道即使是在監(jiān)獄的高墻后面種族歧視也是何等的惡劣。但是，這些考慮不會讓我偏離我所走過的道路，也不會使像我這樣的其他人偏離他們的道路。因為對他們來說，在他們自己的國家里，自由是他們的最高理想，任何東西都不能讓這些被判刑的人丟掉他們的最高理想。我對監(jiān)獄外全國人民所遭受到的令人畏懼的處境的憎恨，驅(qū)使我寧愿走進監(jiān)獄去承受令人恐懼的痛苦。
不管閣下在這個法庭上決定給我定什么罪，請你們放心，我將在刑滿后繼續(xù)前進，就像人們總會憑著他們的良心在前進一樣。當我從監(jiān)獄中走出來的時候，我將憑借我對種族歧視的憎恨而繼續(xù)前進，重新振作起來，為消除那些不公正而奮力斗爭，直到最后把這些不公正徹底消滅，并永遠地把它們消滅……
我已經(jīng)為我的人民和南非盡到了我的責任。我相信我們的子孫將會宣布我是無辜的，在這個法庭上被判處有罪的應(yīng)該是政府成員。
